深秋的莫斯科艺术剧院,幕布缓缓升起,舞台上并非想象中的俄国庄园慵懒景象,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迷宫——数不清的白色病床整齐排列,身着同样白色睡衣的人们在其中梦游、挣扎、沉睡。这不是一部简单的经典改编,导演列夫·多金用他极具冲击力的视觉语言,将冈察洛夫笔下那个著名的“多余人”奥勃洛莫夫,掷入了我们时代的中心,发出了一声关于行动与停滞、梦想与虚度的凌厉叩问。
伊利亚·伊里奇·奥勃洛莫夫,这个在文学史上躺了将近两百年的形象,早已超越其文学本身,成为一个沉重的文化符号。他善良、温和,内心充满诗意,却像被一种无形的胶水黏在了彼得堡公寓的那张沙发上。起床、穿衣、处理田庄来信、开始新生活——这些简单的计划,在无尽的拖延与空想中,日复一日地化为泡影。传统的解读往往将他视为农奴制下贵族惰性的产物,但在今天的舞台上,多金显然赋予了“奥勃洛莫夫性格”更普世、更迫近的当代性。舞台上的白色病房,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被规训、被隔离、在舒适区里逐渐丧失行动力的精神牢笼?
新闻的核心在于呈现这部舞台剧如何巧妙地勾连经典与当下。戏剧并未亦步亦趋地还原小说情节,而是精准地抓住了奥勃洛莫夫一生中的几个关键“节点”——挚友施托尔茨充满活力的到访、与奥尔加那段短暂却炽热的爱情、最终在房东太太普希尼钦娜那里寻得的温柔坟墓。这些片段被提炼、放大,成为剖析奥勃洛莫夫精神世界的切片。当扮演奥勃洛莫夫的演员用近乎静止的表演,展现角色在面临抉择时那巨大的内心能耗与外在的行动瘫痪时,台下观众席中传来并非笑声,而是深有同感的寂静。我们或许不曾整天躺在沙发上,但谁没有过被手机信息流吞噬而迟迟无法开始工作的时刻?谁没有在宏伟计划与第一步的艰难之间反复徘徊的体验?奥勃洛莫夫的“躺平”,在今天看来,更像是一种对现代社会无限加速与过度刺激的消极抵抗,一种令人不安的预演。
尤其令人深思的是奥勃洛莫夫与施托尔茨的对比。在小说中,施托尔茨作为半个德国人,代表着实干、理性与进取精神,是照亮奥勃洛莫夫惰性的一束光。而在当下的语境中,这种对比显得更为复杂。我们身处的正是一个被“施托尔茨们”驱动的高速世界,效率至上,成果为王。奥勃洛莫夫对那种“奔波”生活的恐惧与质疑——“这无休止的忙碌是为了什么?真正的幸福在何处?”——在今天听来,不再只是懒散的托词,反而带上了一丝存在主义的悲凉与清醒。戏剧没有给出简单的褒贬,它让观众看到,纯粹的“奥勃洛莫夫主义”导向精神的死亡,而盲目的“施托尔茨主义”也可能使人迷失于浮华的表象。我们每个人内心,是否都住着一个渴望行动的施托尔茨,与一个向往宁静、害怕失败的奥勃洛莫夫在不停地角力?
更为精妙的是对奥尔加这一角色的处理。她代表着爱情、生机与改变的可能。奥勃洛莫夫爱她,却更害怕爱情所带来的责任、变化与不确定的未来。他最终选择了退缩,回到了那个能像母亲一样包容他一切惰性的普希尼钦娜的怀抱。这条爱情线的失败,深刻揭示了奥勃洛莫夫性格的悲剧核心:不是缺乏梦想的能力,而是缺乏将梦想付诸实践的勇气,甚至害怕梦想成真。这种对“可能性的恐惧”,是比单纯懒惰更普遍的人性困境。
《奥勃洛莫夫一生中的几天》的成功,在于它没有将这部古典名著博物馆化,而是让它与当代观众进行了一场犀利而真诚的对话。它迫使我们思考:在信息爆炸、选择过剩的今天,我们的意志力是更强了,还是更分散了?我们是在主动生活,还是被动地被各种算法和任务流推着前行?当“内卷”与“躺平”成为时代的关键词时,奥勃洛莫夫的故事像一面镜子,映照出我们所有人关于存在意义的焦虑与探寻。
演出结束,灯光亮起,舞台上那片白色的病房依旧,仿佛在无声地发问:我们究竟需要多大的力气,才能挣脱自己为自己铺就的温柔床榻,真正地、有意识地“生活”那么几天?这个问题,属于奥勃洛莫夫,更属于每一个现代的我们。
本文由作者笔名:淮安新闻网 于 2025-09-25 11:06:49发表在本站,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,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,不能盲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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